anafki

小农经济,自给自足。

良夜(三 · 螳螂捕蝉)

还是循例,主要角色第一次出现时打一下tag,之后就不打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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三. 螳螂捕蝉

秦思,男,江苏梁溪人,一九七二年生,父母早亡,由哥哥秦孝带大。一九九零年考入江苏省人民警察学校(后更名为江苏警官学院)侦察系,在校成绩优异。一九九三年因为在溪山县地方派出所实习时故意伤人而被开除学籍,后进入梁溪市第六制药厂工作。一九九四年四月六日在途中被大货车碾压并撞入河道。法医鉴定为非正常死亡事故,不予立案。

派出所所存治安管理处罚卷和事故卷均属短期档案,如今已轶,秦思的退学及死亡详情难以追溯。这个名字之所以能浮出水面,是因为去年底金盾工程的数据库再次升级,警官学院并校前的旧学籍档案被纳入信息系统,年轻人的正面照与二十年前的一次经侦行动发生了交叉,行动里那个顶着代号的卧底因此不再身份成谜。纪录也同时提到了另一个人:肇事司机所在公司的运营经理李默寻。

正如年轻人的死成了草草带过的点缀,李默寻的名字也不过是这片点缀中的零星一笔。他所在公司的部分业务是为制药六厂运输化学品原料,奈何大水冲了龙王庙,醉驾司机撞死了六厂的业务员。所幸公司态度诚恳,作为事故代表的李默寻提供了司机信息,商定了民事赔偿,联系受害人家属,甚至帮忙安葬了死者。事故判定结束的两个月后,他引咎辞职离开了梁溪,举家迁往松亭。

 “最后一句不是档案里的吧?”

“不是,我自己做的功课。”

“你对他很感兴趣?”

“我对任何具有高度责任心和负罪感的热心市民都很感兴趣。”

“有罪推定。”

“啧,这叫必要的侦查直觉。”

沈知微摇摇头。他的起床气已经被顾鸣一路嘚吧嘚吧唠得差不多了。

“沈教授怎么看?”

“找受害人家属,找司机,找当年法医。公司代表排不上前三号。”

“受害人家属没有申请过复检,事实上他哥只在葬礼上露过一面,领完赔偿金就失踪了。司机郭北方顶格判了三年,后来因为表现良好提前半年出狱,不知所踪。至于法医,二十年前做鉴定的法医是小崔的师傅,两千年年底退的休,去年前列腺癌去世了。”

“小崔?崔恪诚?”

“对,我们队法医。你又不是不知道他,业务能力强,性格有一说一。他说他师傅手艺好人也正,那十有八九不会偏太远。”

沈知微哼了一声。

“总感觉你瞒着点儿什么没说,逻辑链是碎的。”

“哎,知我者,知微也。秦思卧底的是个经侦的案子,我私下找二队帮忙看了下,跟违规征地开发有关系。你猜猜最后拿到地的公司是哪家?”

“肇事方?”

“错,也没错。”顾鸣一惊一乍地晃晃手指,“是李默寻后来任职的松亭庄桥医药,而且这家公司在那场事故三年后收购了他在梁溪的前东家。”

“好好开车别晃。”

“我没晃,都到了。下车。”

“哪儿这是?”

顾鸣从后备箱里拿了花冲他怀里一塞:“去见受害人。”

白川墓园在松亭东南角,毗邻白川河,离市中心将近三小时车程,今天是清明结束后的第一个工作日,早上十点,人烟俱净,只有小雨隐约发声,将整排的花岗岩墓碑淋得发亮。

“这墓地不算贵。”

“嗯,虽然划在松亭,但是白川紧邻梁溪,当年安葬受害者选在这里也不是没道理。”

秦思的墓就在其中。顾沈二人走到跟前,只见墓碑擦得很干净,碑上刻着名字和生卒年月,周边杂草被清理一新,放着新鲜祭品和一束百合。

他们将带来的花放在墓前,一起拜了三拜,默哀片刻。

 “有人来过了。”顾鸣蹲下来翻了翻碑前花篮,“压在底下的苹果还是干的,应该是前脚刚走。看来不只我们记得他的忌日。”

“死了二十年还有人惦记,够幸运了。”

“有命惦记别人总比有碑被人惦记好。”顾鸣摇摇头,“幸运的是我,不是他。”

“不是你的错。”

“我知道。”

墓碑上没有照片。秦思唯一一张照片是顾鸣在学籍档案里找到的,被他打印了一份搁在上衣口袋里。十七八岁的少年人,寻常又青春的五官,轮廓还带一点婴儿肥,相机前笑容拘谨,右颊漾出一枚酒窝。

 “人也见了,还有点收获,不亏。”顾鸣很快打起精神,“咱们去问问门口,看到底是谁来过,今天这么早人又这么少,一定会有印象。”

“还真不一定需要。”沈知微碰了碰他肩膀,“说曹操曹操到。”

沿台阶缓缓走上来一个黑衣男人,戴着鸭舌帽,怀里搂着一个纸盒,盒子上印着“白川殡葬中心”的字样,他见二人站在墓前,不禁停在三步开外,帽子遮住面孔,遮不住黧黑的皮肤、高大的身形和军人式的挺拔姿态,铁塔一样压力迫人。

“瞿师傅[1],怎么了?”

女士的声音从他身后传出来。

这下连沈知微也吃了一惊:

“明净?”

 

“明净呢?”

“她去见朋友了。醒了?”李默寻摸摸她额头。

庄明禾似醉非醉,望着丈夫发呆。

“难不难受?”

“难受。冷,还疼。”

“全麻还疼?哪儿疼?”

“你疼。”

李默寻一愣,明白是到了麻醉刚醒病人脑袋拎不清说胡话的阶段,并不是真的疼,松了口气。

“我不疼。”

“你不疼啊?”

“PICC置管本来不用麻醉,你血管太细又过分紧张,针还没扎就喊疼,只能全麻了,都全麻了还怎么疼?全麻也就罢了,故意骗我晚到一个小时只能在外面等着,什么也看不见,我怎么疼?自己干的坏事自己忘了?”

“哦。”庄明禾像个小孩儿似的恍然大悟,咯咯笑起来,“原来我这么聪明!”

“你聪明。开心了?”

“开心!”

李默寻向来拿她没办法。他摸了摸妻子输液的手,出去找护士要了一个空的玻璃药瓶,在盥洗室灌了一瓶热水回来,刚到门口,就听庄明禾又在一迭声呼唤他,唱歌似的还带着调。

“怎么了?”他一边推开门一边问。

“有人找你。”

正站在窗边的医生闻声扭过头,温和一笑:“李先生。”

“裴医生。”李默寻点点头,“稍等一会儿?我把我太太安顿一下。”

“不急。我去花园转转。庄小姐好好休息,先不打扰了。”医生步态轻盈地离开了房间。

李默寻听着门在他身后嗑哒一声阖上,闭了闭眼,回到明禾身边。

“你在呀?还以为你不在呢。”

“我在。”他用毛巾裹住玻璃瓶,垫在明禾手心下面,“现在还冷吗?”

“啊,热的。”

“过会儿凉了再换。”

“还是你在好。”

“我哪次不在?”

“没遇到不就不在。唉,我要是早点遇到你就好了。”

“你遇到我的时候六岁。”

“那……那能早一天遇见是一天嘛。”庄明禾撅着嘴,不满丈夫总是怼她,“我们第一次碰见的时候也是在医院吧?”

“嗯。”

“要是再早一点就好了。”她神思放飞,叽叽喳喳不假思索,“早一天也好啊,说不定咱们两家子人都在,你就不止有我。”

李默寻刚刚松弛点儿的肩膀又绷了起来。他看了一眼病人,庄明禾在药物的作用下似睡非睡,说出的话也不知道几分是真几分是幻。

“我有你就很好。睡会儿吧。”

“不要。你会走吗?”

“我不走。来,把眼睛闭上。”

“你不走的?”

“睡吧。”他俯身亲了亲明禾闭上的眼睛,“我哪儿也不去。”

庄慈医院是长三角最早的高端私立医院之一,坐落在松亭南郊,风景如画,乍看几乎像个私人庄园,某种意义上也确是如此——转投地产后,庄慈算是庄儒廷医药发家仅剩的几个硕果之一了。

庄儒廷是工农兵学员前最后一届正经念了书的大学生,化学专业,毕业后分配到广东的制药厂作研究员,一直干到副厂长。改革开放后,他是第一批鼓励国有药厂与外国制药企业合资建厂的领导之一,并在制药产业管制放松后的不久辞职下海。从药品和一次性医疗器械进口代理,到民营制药,再到九三年创办包括庄慈医院在内的私人诊所和疗养院,医药不分家,顶级公立三甲的顶尖医疗团队多与庄董事长相交。即便现在庄儒廷已抽身多年,汇集专家和专家的徒子徒孙们为他的大女儿会诊治疗方案,还是绰绰有余的。

天下父母心,头发雪白的老父亲面对白发人送黑发人的可能性,在一众晚辈前几度湿红眼眶,不知令人几多唏嘘。

正因如此,上午李默寻才克制住了没有砸开病房大门。

明禾的私人病房就在一楼,窗户正对着喷泉。李默寻出门时没有拉上窗帘,此时站在花园里,能隐约看到室内妻子睡得正沉,因此稍稍宽心。

“默寻。”

“裴医生。”

“叫我裴泽就好。”等在花园里的心理医生转过身同他打招呼。裴泽[2]有一张娃娃脸,面貌英俊,眼角细长,仿佛时刻含着笑意,鬓角却微微灰白,因此看不出年龄。他身形高挑,白大褂下打着暗条纹领带,身上有淡淡的男士香水气味,倚在紫藤长廊边,称得上风流蕴藉。

“裴医生。没想到会在这儿碰面。”李默寻站在三步外没有再靠近,雨丝落进头发间隐约发亮。裴泽的目光停在他的金丝眼镜上,笑容更深了。

“肿瘤患者及其患者家属的心理健康对治疗效果至关重要,毕竟这会是一场硬仗。”裴泽说,“庄叔给庄小姐该配的都配齐了,我专门来看看你。”

“受宠若惊。”

“你怎么样?”

“我很好。”

“明禾呢?”

“专家组上午会诊过了。”

“我刚刚才到,没有赶上。”

“周主任会告诉您详情。”

“你在生气?不,你在害怕。瞳孔扩大,呼吸加快,额头虚汗还没干,下颌骨在咬紧。”他挑了挑眉凑过来,“因为刚刚我站在明禾房间?还是因为你上午被庄明禾故意丢下了?”

“你说过,您刚刚才到。”

“真锋利。你看,我要保持攻击性的态度,你才会有相对积极的反馈。”

“我没有要什么反馈的。”

医生宽容地笑笑,退了回去:“我只是听说,上午有个病房的值班医生被病人家属吓得不轻,虽然那个家属什么都没做。”

“你也说了我什么都没做。”

“一个人的威慑力不在于他做了什么,而在于他能做什么。”

“人能做出任何事,我只是其中一员。”

“你是吗?”

李默寻面无表情。正僵持着,口袋里的手机嗡嗡震动起来。

裴泽叹了口气:“对不起,我为冒犯和惊吓到你道个歉,以后我会先征得你的同意。”

“没什么。”

“从这周开始,我们每三周见一次面,正好跟明禾的化疗周期保持一致,你没有借口缺席。希望我们能找到让彼此都更平和的对话方式。”

“为什么?”

“我说过了,肿瘤患者及其患者家属的心理健康对治疗效果至关重要。庄叔到底还是疼他女儿的,当然要保障到位。”裴泽施施然从他身边走过,猝不及防按着他的肩膀在耳边低声补上一句,呼吸的热气拂过他的耳垂,“尤其是对你,不是么?”

李默寻抽动了一下,忍住了没有避开。

 

“瞿梁。”

“有两个男人来祭拜,三小姐认识其中一位,叫他‘知微’。”

“我知道了。”

“另一位由那个知微介绍,叫‘顾鸣’。”

电话那头的人顿了顿:“说什么了?”

“说秦思是那个顾鸣的学弟,以前认识。其他没听到,我不适合在场。这两人照片马上发给你。”

“好。”

“庄家那边呢?”

“和往年一样,不用告诉他们。”

“可顾鸣和秦思如果是同一个学校的,是不是……”

“瞿梁。”电话那头的人打断他,“去做你的事。回头我去接明净。”

“李先生……”

“你只要守约,我说话算话。”

“好。”

帽子男挂断了电话,飞快把照片发给对方,然后删除了手机里的留存。照片是自下往上拍的角度,边缘还有被遮挡的黑影,居中是数米开外的三个人站在墓碑间,两男一女,正在说话。正是白川墓园里意外相逢的顾沈庄三人。

“是关系很好的朋友。我在梁溪读的本科,就在警察学校隔壁。大三有天碰到抢包的,他见义勇为,就认识了。很狗血吧?”庄明净说。

“能理解。”顾鸣点点头。沈知微绅士地蹲在一边,一枚枚擦干被雨水打湿的金箔递给女士。“秦思一直就那样。我比他高三届,毕业那年都听说过新来的尖子生里,有个天不怕地不怕的棒槌。”

庄明净噗嗤一声笑了:“是挺棒槌的,八竿子打不出个屁来,做的总比说的多。后来我发现他退学,气得要命,去质问他,也什么都不说。再后来,他走了,我也走了。”她叹了口气,“想说话也说不上了。”

“节哀。”

“没什么哀的,人间别久不成悲,都二十年了。我只是头一次回国,难免四处看一看,见见老朋友。”

“庄小姐是有心人。”

“没有,一点自我缅怀罢了。”

纸钱的火光渐渐黯淡,青烟袅袅升腾在沉默里,唯有雨声由疏渐密。

“要较真的话,应该谢谢你们。”金箔烧完了,庄明净站起来,跺了跺发麻的腿,“秦思没什么家人,除了我原来还有人记得他的忌日,还是挺高兴的。”

顾鸣和沈知微交换了一个眼色。

“其实是我们警校毕业二十周年,所以想找一找当年的老同学。你也知道我们干这行的,人能不能凑齐,总要打个问号。”顾鸣不好意思地摸摸头,带着令人心酸的憨厚笑意,“我们毕业时说好以后同学会,活要见人,死要留名。庄小姐别介意,今天来白川,是因为我同学埋在这儿,只是没想到小学弟也在这里。您……”他犹豫地搓搓手,“您看您要是有时间,能不能跟我讲讲秦思?他离开学校后就没了联系,回头他们班再聚,人不在故事在,也算有个念想。”

沈知微扯了他一把:“顾鸣!”他瞪着他,意思是你怎么尽往人痛处里戳。

“对不起,要是冒犯了……”

“没事,我今天就请了假的。”庄明净很爽快,“雨也大了,你们要是愿意,我们一起吃个午饭吧。”

 

餐厅用竹子和冬青围出了一片闹中取静的天地,玻璃幕墙上雨水滑过一道道流星似的痕迹,隔壁就是以前英法租界留下的公馆。下午时雨停了,阳光金灿灿地照在积水未干的红砖路上。

老朋友?

肯定不止是朋友。

嫌疑人?

没证据。

有关联?

跑不掉的。

李默寻?

总要会一会。

他们低声交谈了几句,那边庄明净从洗手间回到座上。

“谢谢你们请我吃饭,其实AA更合适。”

“应该是我谢谢庄小姐才对。”顾鸣说,“送你回家吧?反正你和知微是邻居,正好一路。”

“不用,我姐姐家里还有点事,已经有人来接了,很快就到。”

“行。还是瞿师傅?”

“我家里人过来。瞿梁是公司派的司机,不好占用他太久时间。”

“那就好。”

他们又聊了一会儿,不多时庄明净的手机就亮了。

沈知微去买单慢上两步,顾鸣先送女士出门,就见一辆黑色SUV停在门口,司机正绕过来迎他们。那是个又高又瘦的中年男人,肤色白皙,金丝眼镜,脸上带着温和笑容,冲顾鸣伸出手。

“李默寻。”

顾鸣快如闪电地打量了来人上下,彬彬有礼地握了手。男人手指细长体温冰凉,力道适度地攥住他的手掌,不知为什么让人联想到爬虫馆里游动在树枝上的蝮蛇。

“顾鸣。”

“幸会,谢谢你们照顾明净。”他替女士开了门,冲顾鸣点点头,“再会。”

“再会。”

绝对会再会的,顾鸣心想。

他只是没有想到会那么快。

 

洋申港是松亭唯一的深水港,年吞吐量自一二年起即过千万,成为全球吞吐量第二的集装箱港口。资本虽昼夜不眠,自然却对贪婪无动于衷。清明小长假连带近海大雾给洋申港带来了超过半个月的混乱拥堵,锚链纵横交错,随着疾风高浪一波波哗哗作响,谁也进不去,谁也出不来。

水上堵,水下堵,连带码头沿岸的系泊浮标也缠在一块。在码头打零工的周路愤愤吐了口痰,伸长挽篙去够绞在一起的浮标线。线比预料的要沉得多,他一使劲,终于扯上来一段,连带还有缠在绳子上的东西。露上水面的一截酷似装满沙土的可乐大瓶装,质地却像老家用来过河的牛皮筏子,被水冲得锃亮。周路破罐子破摔,干脆伸手往水里一摸,试图提溜起整个垃圾,不知抠到什么东西,一捞上来,手心一枚浑圆溜滑的白球,停在沙砾中央。

一颗人的眼珠。



[1]瞿梁:“嬴渠梁”——大秦帝国·侯勇


[2]裴泽:裴泽——他来了请闭眼·刘奕君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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在(二)的最后加了一句,否则不连贯。

写的行业都没参与过,所以只能对着论文和维基闭门造车,如果有常识性错误,烦请告知,感谢。

给下周新工作面试结果攒个rp(瑟瑟发抖),叹气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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写文原来真的可以攒rp……拿到二面了啦啦啦啦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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